周航

22岁即完成世界名著《傲慢与偏见》书稿的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其实之前还写过另一部历经200余年而长盛不衰的经典之作《理智与情感》，这也是她的长篇处女作。不过，1811年即已面世的《理智与情感》，迟至1983年才有第一个中文译本，中国读者始有机会一睹为快。

《理智与情感》讲述的是姐姐埃莉诺和妹妹玛丽安二人的爱情故事和人生经历，不同的爱情和婚姻观融入她俩的乡村日常生活中，其中情感的抑制和放纵，成为推动该部小说叙事发展最为显在的一对矛盾冲突主线。奥斯汀对爱情和婚姻形象化的呈现，具有人性意义上的鲜明的时代性和普遍性，至今读来仍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当然，如果仅仅把这部作品理解为爱情或婚姻的叙事，又显得过于狭隘了。它内涵的丰富和深刻溢出了作品本身，对作家创作与读者接受上的理解绝非观念上的非此即彼。小说原题目是Sense and Sensibility，其中的and不是or，很明显小说中的理智和情感是并存的，是作为同等地位来呈现的;可见读这部小说时，在情感逻辑上看似矛盾冲突的姐妹俩，并非要求读者去二选一地进行道德和价值的判断。这或许是解读奥斯汀小说的一把钥匙、一句话，作家是要读者看到一枚硬币的两个面，甚至还要加上一个侧面，而非仅仅单一的面。

小说内容并不繁复，人物亦非众多，无非是以19世纪初英国一个乡村的几户人家为背景，以两姐妹为中心的几个青年男女及其家人之间的故事。多数读者往往只从这部小说的题目以及两姐妹不同性格中受到启发，对人物的行为进行臧否和作出道德观念上的选择。而评论界则能从诸多角度来对这部小说进行探析，比如写作动因、精神分析、女权主义、反浪漫主义的现实主义笔法等，这些无疑都有助于加深对这部小说的理解。实际上，奥斯汀设下了一个迷局，表面上给读者摆出了一道二选一的难题。不过，读者完全可以从二选一的迷局中跳出来，因为这个选择题或许根本就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理智与情感的两难，恰恰是人性中最大的迷局，是永远无法破解的斯芬克斯之谜，无论是选择理智，还是选择情感，都面临着上悬达摩克利斯之剑伤害的焦虑与窘境。

关于理智和情感，奥斯汀以隐喻的方式在两姐妹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从埃莉诺和玛丽安各自情感命运的叙写上，可以看出各有得失，其中很容易给人留下作家在观念上有所选择的错觉，但作家是不会给读者一个明确态度的。就这部小说而言，文学审美的模糊与多义性，决定了作家的任务就是呈现，就是设置迷局。

总以为作家给出了态度鲜明的道德和价值判断，如果是那样，就会陷入作者叙事的圈套中。真正的情形或许是，相对于理智与情感这一对人类精神矛盾冲突牢笼中的困兽，或许作家也是无法掌控的，理智与情感只能是平行的存在。作家成功塑造了血肉丰满的两姐妹形象，把理智与情感的能指尽可能地释放与呈现，那么，对于作家和读者而言，无论是否得到正确的答案，都可能是一次精神层面上的双重抵达。

我们对奥斯汀及其《理智与情感》的理解，不能只停留在文学艺术功力深厚、幽默风趣和雅致好读的层面上，更应该关注作家对当时社会现实和思想建设的积极介入上。宏大的主题叙事固然伟大，但微观的社会描述更显出历史的真实性。此时，作家也合理、自然地将文艺复兴之后情感主义的潮流品性、婚姻的利与礼、男尊女卑的不公等，融入到姐妹俩的爱情与婚姻中。率真、奔放的玛丽安，敏锐、冷静的埃莉诺，俨然一对当时欧洲个人主义和保守思潮的代名词，饱含深刻的时代内涵。无论怎样，姐妹俩的“理智”与“情感”是相同血缘的一对矛盾体，无法理清地纠缠在一起，正如我们可以一边欣赏埃莉诺的理智与沉稳，同时又会赞美玛丽安是一个敢爱情恨、充满现代性意味的新女性形象。

从文学史的意义上看，奥斯汀这部小说对19世纪欧洲批判现实主义的兴起与发达，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进作用。正如小说中理智与情感的平行矛盾和双重抵达，19世纪欧洲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小说，同样也实现了平行的矛盾和双重的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