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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后”陆棨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21-12-27 08:45:54 | 编辑:肖福燕

欣之助

陆棨近照。欣之助供图

1960年,陆棨在綦江农村深入生活。资料图片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式上指出,一百年来,在党的领导下,广大文艺工作者坚持与时代同步伐,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矢志不渝投身革命、建设、改革事业。

这期《两江潮》,我们将带你走近鲐背老人陆棨。作为新中国成立后重庆市的第一批文艺工作者,他与新中国文艺相伴同行整整70载。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代文艺工作者心系时代、为人民书写的情怀。

——编者

轻轻敲了两下,门开了。门后是身材娇小的万常荣婆婆,她一边喊了声“老头子,客人来了哟”,一边热情地把我让进屋子。客厅沙发上,陆棨老爷子正捧着一本宋词。

放下书,转过头,摘掉花镜,陆老笑呵呵地招呼我:“欢迎噢,快来坐。”声音中气十足。他撑了撑沙发扶手,试图站起来相迎,腿脚却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我赶紧上前,挨着他坐下,稍许寒暄,我们打开了话匣。

这是2021年12月,重庆又迎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陆老的生日也在12月,1931年出生的他,今年已足足90高寿了。

90年似乎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身为“八零后”的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去细想。而“九零后”的陆老却说,过尽千帆,这段长长的岁月仿佛也就一眨眼。

长长的路要慢慢地走,倏忽之间走到了晚霞漫天的路口,才惊觉“韶华不为少年留”。

“我平常很少出去,每天就在家看看书,古典诗词读得多一点,秦观的这句‘韶华不为少年留’呢,我就还蛮喜欢的。”陆老眯着眼睛笑,“我年轻时更欣赏苏辛词的豪放大气,现在老了,反而偏爱起了婉约派,姜夔呀周邦彦呀,静静地细品,读起来真是有味道。”

著名剧作家、诗人,重庆市文联原主席、荣誉主席……作为新中国成立后重庆市第一批文艺工作者,20岁便早早开启了创作生涯的陆老,是文艺界德高望重的前辈。虽然对种种头衔并不在意,但他其实也有自己真正看重的东西——

“我呢一辈子没干啥,都跟写作打交道了,现在想想看,这人生漫漫啊,我真是何其有幸,能与新中国文艺相伴同行了整整70年。”

陆棨与文艺的缘分,似乎冥冥中早有注定。他的人生传奇,要从布后街1号说起。

布后街位于成都老城区的明清布政使司署后面,文脉延续500多年未曾中断。新中国成立后,四川省文联、四川日报社等文化单位落址于此,留下了数不尽的文史掌故。

布后街1号正是陆棨的祖居。他的祖父、清末民初“川内十大名医”陆景庭在此行医,大家族一派蓬勃景象。祖父去世后,医馆由二伯父陆仲鹤率堂兄陆干甫诊脉处方。祖父的卓著声望甚至令巴金都难忘。这位成都老乡的《家》《春》《秋》里,出现了以祖父为原型的人物形象。

陆棨并没见过祖父,他在北平出生,长到6岁才第一次随父母回到成都。

“我父亲从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毕业后,在平汉铁路的前门站做副站长,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他带我们搭火车回川避难。那时祖父已去世,很遗憾我们未曾见面。但我的名字却是祖父取的:姓陆名棨字戟甫。这少见的‘棨’和‘戟’字,是祖父取自王勃《滕王阁序》里的一句‘棨戟遥临’,祖父引经据典地为儿孙取名,大概是希望我们这儒医门庭多些书香之气吧。”

生活在北平时,陆棨是个并不出众的普通孩子。“我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第二部附属幼稚园上学,可能因为父母有文化,自己也爱看书,我的唯一过人之处可能是学习好一点。”

回到成都后,陆棨很快成了家族焦点。“在布后街1号的大家庭里,长辈和哥哥姐姐们都很稀奇我,因为那时整个成都能说地道北京话的娃儿都不多,北平回来的娃儿就很突出了,加上我在幼稚园学会了很多儿歌,大家一鼓励,我难免也有了表演欲。”

也是因为语言优势,陆棨第一次出演了话剧。“我在省立成都中学上高中时就开始接触话剧了,那时演话剧第一要素是会北京话,至于演技么,都是学生娃儿,随便咋个演。哈哈,也是好笑,我第一次登台是反串女生。当时学校跟社会剧团联合排演了一个戏《林冲》,我人比较小,个子不高,北京话地道,于是被选去演林太太的丫头。”

因为父亲工作调到重庆,陆棨也在1948年考取了重庆大学。主修化学工程的他,凭借中学时的演出经验和语言优势,很快成为了文艺积极分子。

“重大学生活动很多,尤其是刚解放那段时间。我那阵对演戏、合唱等文艺活动越来越积极。我长了个子,普通话好,终于在话剧《思想问题》中出演了一个主要角色,可惜是个反动军官。不过与阎肃相比呢我还是满意了,他那时参加的话剧基本都是跑龙套,演学生甲乙丙之类……”

陆棨与著名艺术家阎肃成为同志和好友,正是新中国成立前后他俩在重大活跃时。

“我学化工,阎肃学商,我们因为社团活动经常见面,他是华北逃难来的,我们很要好。他在南开读中学时就热心文艺,到了重大还帮着南开排歌剧。呵呵,别看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他爱读书,才华横溢。解放后上面来重大物色青年艺术工作队人选,我和阎肃首先就被动员起来。阎肃说一起去,我说好。于是1950年9月,我俩还没毕业,就跟十几位同学一道背着书包,从沙坪坝徒步四小时到了市中区的青年会,正式走进了文艺队伍。”

陆棨记得,解放初的重庆文艺界群星云集,“有左联时期的文艺前辈任白戈、沙汀、艾芜;有上世纪40年代活跃的作家、演员;有曾驰骋在抗日战争烽火中的‘战斗剧社’;有参加解放大西南来的各路文工团队;还有散落在市井的川剧、京剧、杂技、曲艺班社等。我们这些只在学校里唱过几支歌、跳过集体舞、演过几回戏的男生女生,忽然从读者和观众跻身于和他们同属一界,太神奇了,就像流萤飞进星光灿烂的天空,多么期待能闪现几点细微的光亮。”

这些年轻人怀着火热的心,怀着革命的激情,像重新进入文艺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一样从零学起。

“那时讲究‘一专三会八能’,二胡、快板、相声、灯光、拉幕……全都要学,我记得老同学阎肃还曾下腰劈腿学跳过苏联舞哩!不过后来领导们综合考虑,认为我们可能艺术资历较短,文化水平较高,于是让我们走下舞台,从此走上了专业文艺创作的道路。”

“再后来的故事呢,大概很多读者朋友也都知道了。1951年,我从艺术队抽调去南川县石莲乡杨柳村搞土地改革,和同事一起搜集了不少山乡民谣,我们填词谱曲完成了一个音乐组歌作品《我们的山歌唱不完》,这是新中国成立后重庆歌舞演出团体完成的第一个大型本土原创节目,在重庆、四川、北京演出都大受欢迎,拿了西南地区歌曲创作一等奖。作为两位词作者之一,我终于有了处女作,也坚定了未来几十年从事创作的信心和决心。”

70年来,陆棨笔耕不辍,收获累累硕果。他的创作横跨诗歌、填词、散文、戏剧等多领域,完成了《灯的河》《重返杨柳村》等诗集、《大巴山的回声》散文集、《江姐》《火把节》《哭嫁的新娘》《海岛女民兵》等大小歌剧近20部。

其中,《灯的河》《重返杨柳村》被誉为“20世纪50年代全国最有影响的诗集”;1962年完成剧本、1963年在重庆首演的歌剧《江姐》,则是根据小说《红岩》改编的第一部歌剧,奠定了重庆歌剧的地位;而集合“两年九上大凉山”之力完成的歌剧《火把节》,也第一次为重庆摘得中国戏剧文学最高奖“曹禺奖”,该剧的场景画面还被制成花车,由演员带到北京天安门,参加了1984年庆祝新中国成立35周年的国庆大游行。

“哎呀,紧倒说!好得意哟!”陆老一口气说了快两小时,他的思路清晰,时不时还哼唱起写过的歌曲。聊兴正浓,倒是一旁的万婆婆担心老伴儿身体,小声嗔怪着提醒该休息下了。

“我们老头儿啊就是这样,只要说起文学创作就打不住,兴致好得很。但他也就是这点最好了,爱读书,爱写作,有学问。”她给陆老端来一杯热水,边说边笑。

88岁的万婆婆曾是一名舞蹈演员,1951年考入当时西南团工委的青年艺术工作队,成为陆老的小师妹。她给我看年轻时的照片,面若银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典型的重庆美女模样。她与陆老的结婚纪念照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璧人。他俩携手一生,走过风雨,看遍风景,也走过了银婚、金婚、钻石婚。好福气啊!

告别之前,我还想问陆老最后一个问题——

今年是您90大寿,也是从事文艺创作70周年,双重喜庆之际,您还有啥心愿?

“心愿啊……”陆老想了想,说,“10年前,我80岁时曾写过一篇回忆文章,我在结尾写道——

‘20岁时我开始了文艺生涯,如今80岁了,如果把这‘弹指一挥间’的60年抽去,此时此刻,我正离开大学校园,走向我的文艺生涯……真能有一个重新的开始么?’

我倒是想试试重新开始啊,但显然这样的追问不会有满意的答案。活一辈子,人生肯定有种种遗憾,但我最满意自己的是,从学生时代起,就是怀着爱国情怀在从事文艺。所以岁岁年年,一晃又是一个10年了,我不可能回到起点,但我内心是平静的、幸福的,我活到了祖国走向伟大复兴的时代,我更是骄傲的。

如果还有什么心愿,那就再活10年看看,那时我们的国家,一定会更灿烂!”

我看着眼前的白发老人认真而笃定,忽然有些鼻子发酸。而此时的陆老,笑得像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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