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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报艺文志① 阿来: 我不愿总写人和人的世界 一棵开花的树也是一种存在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21-12-05 08:05:44 | 记者:赵迎昭 | 编辑:李振兵

 

阿来

活动现场。记者 赵迎昭 摄/视觉重庆

编者按

我们总期冀和那些渊博的思想、智慧的头脑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有一些人,有一些观点,总能让我们内心充盈,给我们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带来一抹亮色,使我们看待世界的目光多一种视角,让我们懂得在面对万千变化时要冷静思考。即日起,两江潮副刊推出《重报艺文志》栏目,在这里,与深刻的、有趣的灵魂“面对面”。

人物名片

阿来,作家,四川省作协主席。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转向小说创作。2000年,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凭借《蘑菇圈》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散文《大地的阶梯》《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小说《尘埃落定》《空山》《云中记》等。

11月30日,重庆迎来冬日暖阳。

这天下午,重庆不少作家、文学爱好者汇聚南岸弹子石老街,参加“阿来重庆书友见面会”,聆听著名作家、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对于文学、自然与生命的深邃思考。

从近年新作《云中记》回述到20多年前就已轰动文坛的《尘埃落定》,从对中国古代诗歌的偏爱到对美国自然文学的关注,从如何面对死亡到如何与自然和谐共生,阿来娓娓道来,与文友分享了自己精彩的文学之旅。

30多岁时,他突然发现对身边的历史一无所知。于是,他成了最早的驴友,到真实的地理和生活里去倾听,观察,感受,思考

“历史学家陈寅恪在讲唐代元稹和白居易的时候,说他们有两个能力很强。一是史才,即捕捉当时社会生活的才能;二是诗笔,《琵琶行》《长恨歌》《连昌宫词》这几首诗歌是唐代诗歌里长篇叙事诗的高峰,修辞很好,情感也很饱满。”

“文章的节奏就是情感在里头波澜起伏。情感饱满了,想倾诉你就倾诉吧,但是不要像个话痨,要适可而止。要符合汉语含蓄、蕴藉的原则,说白了,要意犹未尽,苏东坡提出的‘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就是这个道理。”

阿来旁征博引,流露出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偏爱。他从未放弃过对中国古代诗歌、散文的阅读,在他看来,真正构成中国人美学精神、情感原则的是诗歌。中国古代文学的主流,也是诗歌。中国古代诗歌,从《诗经》时代开始,从来都是叙事和抒情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

“我自己在写作上,是向中国古代诗歌、散文学习。”阿来称。

阿来还向美国自然文学等西方文学流派学习,《寂静的春天》等作品充溢着敬畏生命的人文情怀,让他深刻认识到人与自然是共生共荣的生命共同体。

为何要在中外文学经典滋养下坚持写作呢?“写作,是解决认知问题的一种途径。”阿来说。

当初,为了创作《尘埃落定》,阿来将自己置身于阿坝州5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在4年时间里,他去过阿坝州藏族地区的每一个乡,且大多是徒步前往。

为何要在苍凉的大地上像苦行僧一般行走?阿来认为,不少国人知道大历史,却不清楚脚下这片土地的历史。30多岁时,他突然发现对身边的历史一无所知,“所有学问都要回答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既然社会、学校不教给我,我就要自己教育自己。”

于是,搜集资料,跑路,他到真实的地理和生活里,去倾听,观察,感受,思考。

正因走遍了阿坝州大部分土地,阿来笑称:“我是中国最早的驴友。”

他说:“现在很多驴友的目标是到6000米或几千米的高峰,对沿途环境、种种美好或顽强的东西、扩张知识的东西不感兴趣,其实从A到B,那么多岩石、沟壑也是一种存在,值得观察、感受和书写。”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阿来坦承:“我并不是一定要当作家,只不过是把探索自然的心得写出来而已。我写作不以得奖、写出多少东西为目的,带给我知识的扩展、对世界的理解深入才是最重要的。”

汶川地震之后,他无数次自问,但始终不知如何下笔。直到10年后,他才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

“向莫扎特致敬。写作这本书时,我的心中总回想着《安魂曲》庄重而悲悯的吟唱。”《云中记》的扉页上有这样几行字。2018年,阿来用3个月时间,每天书写3个小时,写成这首献给“5·12”汶川地震死难者与消失村庄的安魂曲。

小说《云中记》讲述了千年古村云中村,在八级地震中地裂天崩,又在次生灾害山体滑坡中消失的故事。这部史诗力作于2019年4月首次出版,斩获了“2019年度中国好书”等诸多殊荣。

阿来透露,这本书酝酿时间长达10年。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汶川发生里氏8级特大地震,造成数万名同胞遇难和失踪。那时,阿来正在成都家中写长篇小说《格萨尔王》,他果断终止写作,奔赴地震灾区。

在灾区,受灾民众撕心裂肺的哭嚎深深震撼了阿来。“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怎么面对死亡?活着的人目睹巨大生命毁伤之后,如何看待生命的短暂和永恒?”阿来陷入沉思。

“5·12”汶川地震之后,关于这场灾难的书不断涌现。阿来没有写,他无数次自问,但始终不知如何书写地震。

他说:“写战争好写,因为总有一方是敌人。但是写地震,你不能说大地是你的敌人,我们不是天天说‘大地母亲’吗?地震是大地构造自身的一个运动,并非与人类为敌。人类必须生活在、依附于经历沧海桑田变迁的大地上。”

汶川地震发生10年后,2018年5月12日14时28分,还是在成都家中,阿来听到致哀的号笛,坚强、内敛的他瞬间泪流满面,这次感情的激荡让他感到意外。

他说:“10年间,经历过的一切,看见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半小时后,情绪才稍微平复。我关闭了写了一半的那个文件。新建一个文档,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从开始,我就明确地知道,这个人将要消失,这个村庄也将要消失。我要用颂诗的方式来书写一个殒灭的故事,我要让这些文字放射出人性温暖的光芒。”

“我在《云中记》中直面死亡、超越死亡,把死亡写出美感。因为死亡代表了某种尊严,中国人需要学会怎么对待死亡。”阿来说。

莫言形容他“可以去大学里教植物学”。他说,等到走不动的那一天,他要靠写植物在文章中重新游历大自然

《云中记》中,阿来是用鸢尾花作为故事结尾的,他写道:“回到家里,仁钦看到窗台上阳光下那盆鸢尾中唯一的花苞,已然开放。那么忧郁,那么鲜亮,像一只蓝色的精灵在悄然飞翔。”

在这本书中,阿来用充满诗性的语言刻画了数十种植物,流露出他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在《云中记》之前,阿来曾创作出“自然三部曲”,以诗意、空灵、优美的文笔,讲述了小人物与物产互相依偎的生命故事,亦是引导读者关注自然。

他对自然的挚爱,让很多作家印象颇深。作家迟子建曾这样描写阿来:“当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在风景名胜前留影时,阿来却是独自走向别处,将镜头聚焦在花朵上。花儿在阳光和风中千姿百态,赏花和拍花的阿来,也是千姿百态。这时的花儿成了隐秘的河流,而阿来是自由的鱼儿。”

作家莫言曾形容阿来的博学:“可以去大学里教植物学。”阿来对此毫不含糊:“我真的敢讲。”经年累月的登山、徒步经历,阿来尤其熟悉青藏高原上的植物。有一次,莫言问阿来:“你为什么对植物这么感兴趣呢?”阿来笑笑,反问道:“我要问你,你为什么不感兴趣呢?认知一个地方,可以看看它的自然,这是很好的审美。”

“不只是人才有情感,牛没有吗?一棵开花的树没有吗?‘一云所雨,一雨所润’,一个人也好,一棵小草也罢,天上普降甘露的时候是没有分别的。我不愿总是写人和人的世界,那是多么无趣的世界,我更愿意写动物和植物。”阿来说,我们和世界的关系,不只是人和人的关系,更多的时候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在自然中得到慰藉。就像在《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让我们感受到曹操在秋天的意义上领会生命短促。

“自然界中众生平等。”阿来认为,如果把人类置于自然界至高无上的位置,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如今,我们不敢在自然界喝一口未经净化的水,呼吸新鲜空气要跑到偏远的地方,“生命中最需要的最基本的东西都不能得到保障,这是自然界给我们的报复。”

截至目前,阿来出版的散文、诗歌、小说、剧本一共有23本。他的书迷发现,这些书中专门讲植物学的并不多。

“其实,我有一些私心。”阿来说,他快63岁了,还爬得动山,登上五六千米的高峰没问题,“但总走不动的那一天,还好我积累了几万张植物照片和丰富的资料,那时候,我要靠写植物过瘾,在文章中重新游历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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