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子

这是初夏江津的滚子坪，高处的月光在清风里，被风一阵一阵像撒网般铺撒在黧黑的树巅上。我坐在山民家的院坝里，月色无声地浸润着我的身体。远处从岩口吹上来的风贴着铺在地上的月光吹过来，里面夹杂着竹鸡、野蛙、昆虫还有溪流叮咚的声音。

山民忙完他的事，也端了根木凳来到我身边。他说：“夏天有空就来山里住上一阵子吧。我这新修的房子，给你一间住就是。”他的声音很小，在月色里散了一地，又被一阵风吹开，只剩了一地的月光在院坝里清亮。

我接过他的话：“是啊，每年来滚子坪，都会给我一个不一样的滚子坪，就像你一样。这些年，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以前写在脸上的沧桑都被现在的小日子滋润得干干净净的，只留了一脸的甜笑。”他递给我一支烟，准备点自己手里那支，我赶紧打断他：“我们还是不抽吧，免得烟雾把这月色弄杂了，这地儿就多了一些俗气。”他笑笑，把烟夹在指头间回我话：“这些年，政策真心地好，只要勤快肯干，日子就巴巴地往好处走，电视里老讲‘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你看这以前一直穷惯了的滚子坪，现在哪家哪户不是修了小洋楼？哪家手头没得几个闲钱？以前喂鸡喂鸭喂猪，喂来自己从来舍不得吃，都是拿去塘河的集市上卖了补贴家用。而现在哪家哪户的饭桌上，有哪一天不见荤菜？”我刚要搭话，他又说：“人不穷了，心情和眼光就不一样了，看啥子都觉得好看，比如这天上的月和这一地的月光，水灵灵的，看着就让人清净。”

几声狗吠遥远地传过来，接着是一道电筒光把满天的月色割开了一个口子。月光在电筒光的摇晃里，被割开又合拢。

山民看着电筒光说：“是杨三去望他地里的西瓜了。嘿，杨三光凭这一季西瓜，日子就过得富富足足的。这些年山上的野动物也多起来，多年不见的黄羊、刺猪、獐子、獾都来山里落脚筑窝了，白天走路，可能你就会跟一只獾狭路相逢。这獾和刺猪特别喜欢在夜里到地里偷西瓜，要是没有人看着，一晚上几亩地的西瓜可以被它们糟蹋干净。”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浸润着大山的月色，我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那篇《故乡》，只是这月下的看瓜主人变了，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