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国翔
大概是1983年春节过后上班不久,我被乡政府安排回我所在的生产队,推广种植杂交水稻。
为什么派我去干这个当时还很困难的事?这说来话长。因为我在乡政府上班,有一份工资,也算是乡干部吧,但我又没脱产。我家在农村,在江津与綦江交界的太公山下,还有一份承包地。每个星期天和节假日乃至每天下午6点钟乡政府下班后,我都会急切地赶回家,与老爸老妈、妻子哥嫂一起干农活,打点自家的承包地。于生产队社员来说,我是乡干部,而于乡里的书记乡长主任等等来说,我就是一个还有承包地的农民。正因为我乡干+农民的特殊身份,乡长就派我回所在生产队推广种植杂交水稻。
乡长说:“你首先在你家三亩一分田里带头种杂交稻,然后动员你七大姑八大爷都种。你是乡干,在生产队有影响。”
我们这个乡是个典型的农业乡,在一脉大山的西麓,土薄田瘦,农民靠天吃饭。虽然人均有一亩多水田,但种植的一种叫“黑綦南”“马尾齐”的高竿水稻,亩产就300多斤,稍有干旱,还会减半。所以,当时我们这地方,稻米是非常珍贵的。在1978年以前,有客人来才煮一顿白米干饭。1978年以后,土地开始下放到户,社员能吃饱肚子,但吃的多是粗粮杂粮,隔三差五才吃一顿白米干饭。
这次,乡长到县里开会回来后,就计划推广杂交水稻。乡长在乡机关会上说这杂水稻亩产可达八九百斤甚至超千斤,说这水田不用深犁深耙、不用平整秧田撒谷种,说秧苗用温室一烤就生长出来。他还说这一窝只裁一根秧,分蘖后就长成大窝秧等等。几个老干部听得直翻眼。
乡长最后看了看我又说:“我们乡政府在农村有责任田土的同志,今年就带头搞推广。”我知道这是说我,因为乡政府就我一个属招聘的不脱产的乡干部。
回家后我将这事的重要性向父母和老婆说了。好在他们都很支持,他们觉得乡长不会拿粮食生产来开玩笑,他说的一定有把握。于是,我在院坝边建了温室,开始育苗。一个生产队的人都来看,有些好奇。我还动员了我的七大姑八大爷加入了育秧团队,又动员队里的党员和团员参加。
问题来了。温室育秧才开始4天,退下来多年的老队长找上门,他解放初期就当队长,天天安排农业生产。前些年地下放到户,他还是闲不住,老是走村串院提醒社员春种秋收等等。
他鼓着双眼很生气,说:“‘三犁三耙一碗油,不犁不耙没搞头。’你在乡里跑二排,回来就叫大家不犁不耙、用火烤秧,种什么杂交稻!”这话我还真不好回答。我只给他反复解释这是新品种、新技术,请老队长放心。但他越说越生气:“你这样搞,生产队的人吃不起饭、饿肚子,你要负责!”
他边说边要掀我的温棚。我急忙递烟说好话:“老队长,您放心您放心!如果种杂交稻的农户今年没收成,我用工资赔。”
“哼,你赔得起吗?种庄稼呀,你还得跟我们这些老把式好好学学。”他气鼓鼓地走了。
当晚,我也想了很久,万一这次搞砸了我真的赔得起吗?我月工资才50元呀!但我还得继续搞下去。生产队近一半的社员同我一起种杂交稻,大家心里都是悬吊吊的。这期间,乡长来过几次,来一次把我吵一次,叫我改这改那。我看得出他心里也是不踏实。
奇迹真的出现了。我们原来栽下的很不像样的秧苗,到抽苗期长势非常好。到扬花抽穗时,更是满田旺旺。到了收割时,亩产至少900斤,多的达到1000斤。这下全生产队都沸腾了。更重要的是,这杂交稻米做的饭太好吃了,就像过年才能吃的糯米饭一样。
第二年,整个生产队的社员就跟着种杂交稻了。秋收的时候,社员们自备的粮仓都装得满满的。这年,我被乡里任命为乡农技站站长。
一天下午,我从乡政府下班回家途中,碰到老队长,我向他敬了一根烟。他问:“你说说这杂交稻产量恁个高是啥原因哟?”我说:“这是一个姓袁的科学家,通过多次试验后搞出的优质高产水稻品种。”
这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人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是个活菩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