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福

“呜——”，犹若巨型海鳗的乳白色动车驶离了昆明南火车站。看着窗外的景物快速地掠过，我的心情很不平静。几十年来，和火车、汽车交集的日子，像一帧帧清晰的图片，在脑际闪现。

1980年代初，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重庆钟表公司势头强劲地占领了云贵川三省钟表市场。该公司邀请我和四川省广播电台的记者去贵阳、昆明两地采访其产品的销售情况。一想到山重水复路途遥远，我心生犹豫。黄副经理说，我陪你们坐火车，比汽车快多了。先到贵阳待一天，再去昆明，然后坐成昆铁路的火车到成都，你俩也正好去述职。

我经常来往于成渝两地，每次路途上耗时至少要12个小时以上。而这次要跑川黔、贵昆、成昆、成渝四条铁路线，不晓得要耗去好多时间!

可是，职业不允许我拒绝。结果，一大半时间几乎都在崇山峻岭中爬行的绿皮火车上度过。从此以后，每次去昆明，我都选择飞机。

“前方到达站，贵阳北火车站，请在贵阳北站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耳朵里传来广播员悦耳的声音。

我收住思绪，问身旁的妻子：“前面就是贵阳啦?”

“从昆明出来，只停靠了曲靖。”妻子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山岭、绿植和楼房，问，“广播说曲靖到了，你都没有听到。你在想啥子?”

“我在想我当年坐火车的经历。单是到昆明，穿山越岭，就有好多个站。”

现在想来，此生花在火车上的时间以及吃过的苦头都难以计算。有次去北京，想睡地板都成了奢望。在菜园坝随着人流上车后，根本进不了挤得满满的车厢，只有挤进厕所。过了内江，有人要大解，我才被迫出来，插在人缝中。实在站不住了，就在车厢铰接处席地而坐。过了成都，才进到车厢。

那时从重庆去北京坐火车，经成渝铁路、宝成铁路，再经陇海铁路上京广铁路;要不就是坐轮船下武汉，再转乘火车。车离成都，就驶上了我神往已久的宝成铁路。中学地理教科书上专门列图文介绍：南起成都，北至宝鸡，途经四川、甘肃和陕西三省，全长660多公里。由于穿行崇山峻岭的坡度大于其他铁路，需要电力牵引，它成为中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是西北和西南地区的交通动脉，从此改变了亘古以来“蜀道难”的历史。

经过五天四夜的站站坐坐，如蜗牛般爬行的火车终于到了北京站。我的双腿肿得如象腿，只有扶着车厢挪着双腿下了车，在月台上，勾着腰，几乎不能动步。回重庆时，车过绵阳，我看见上面的行李架有空处，就爬上去躺下，让快僵硬的身体放松。不知过了多久，女列车员来催了：“同志，下来啦，要到内江了。”

以后，由于工作原因，我几乎每天都和汽车、火车、轮船等打交道，常常是凌晨5点即起床，赶到车站或码头，坐第一班车或船。那些年，即使到如今几十分钟就到达的地方，动辄就是大半天：坐早班车到松藻煤矿，中午过了还在綦江城边;坐早班车到大足，中午还没有到荣昌……有一次在乐山采访后去内江，清早出来，司机为了赶时间，一路不停，不少人喊要上厕所，他仍不停车。此时，乘客中的四川体工队队员们火了，叫着要揍人，司机才极不情愿地在路边一农家院子旁停了车，让我们去农民的猪圈解决问题。

在新闻生涯中，我有一个书写一条穿山跨江的高速路建设的机会。

修建渝湘高速路(包茂高速的一段)时，建设方邀请我采写他们征服大山大河、建造一条神奇“天路”的报告文学。我欣然应允，跑遍了一个个架桥、钻洞、开山、劈岭的工地，目睹建设者在悬崖上、在高空中、在奔腾喘急的河流里的奋战，在工棚和他们促膝谈心，在工地食堂和他们把酒聊天……在长篇报告文学《穿越武陵山》中我写道：“渝东南人民千百年的梦想成为了现实，巴望着有一条高速公路的300多万各族人民可放心了。重庆又多了一条出海大通道，渴望连接渝湘直下湖广的3000多万巴渝儿女可以放心了……‘从此山不在高，路不再漫长，各族儿女欢聚一堂!’”

曾经，高速路、高铁、动车不仅没有在与时俱进的词典里出现，就连在人们的思维、话语体系里也没有出现。过去，看见山、看见水，就觉得路迢迢、水茫茫，望而生畏，只好龟缩。如今，山不再高、水不再长，再也不会像李白那样“以手抚膺坐长叹”，而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这时，妻子用手肘碰了碰我：“听，广播说马上到重庆西了。”

我收回思绪，侧眼一看，动车正飞驰在白沙沱长江大桥上。真的，前面就是重庆西站了。

天啦，这动车比古人希冀的“千里江陵一日还”还要快。近两千公里的路程，下午三点过，在昆明南站吃西瓜，晚上7点，就到重庆吃火锅了。真是：午辞滇都昆明南，万里重庆四时还，乌蒙娄山挡不住，动车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