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2020年的晚霞，即将燃成这一年最后的火焰。让我再一次回首，听着光阴的潺潺水声，与它深情告别。

早春，朋友周哥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城后山顶的桃花已吐绽，远远望去，天空如涂了一层淡淡胭脂。周哥是万州一家报社记者，在疫情惊心动魄的日子里，他深入新冠肺炎重症隔离病房采访。他全副武装进到ICU病房外，一身笨重的打扮，如古代出征时铠甲裹身的将士。13.8万字陆续发表在报纸与新媒体上，周哥在这个春天的书写，用文字铺开了一座城市众志成城的战疫地图。

在初夏的风中，城市满血复活，马达轰鸣，烟火重燃。我这才感到，我是如此渴望城市的车水马龙、人流熙熙。楼下小面馆获准开业那天，一碗热腾腾的小面，对我肠胃温柔抚慰，让我涌动着对生活一往情深的涟漪。

“这是天漏了啊!”7月中旬的那天上午，我妈站在万州五桥老街阳台上感叹。滂沱大雨从铅灰云团里倾盆而下，这场疯狂大雨一直持续不停下了5个多小时，208毫米的降雨量，让老街那条平日里温驯的河流咆哮着暴涨，顷刻间就淹没了沿线房屋。那座河流上的百年老桥，眼看着在洪峰中只露出桥帽了，好多老街人站在雨幕中呆了，忍不住捂住胸口喃喃出声：老桥，挺住啊!眼睁睁望见浑黄洪水翻卷着就到了我双亲住的楼下，我站在彼岸望着那栋灰白陈旧的小楼，给家里打电话：“爸，我过不来……”爸回答：“儿子你莫担心，我和你妈往楼顶跑，总不至于淹到楼顶吧。”武警官兵紧急驰援，一艘艘救援的冲锋舟成了老街居民的诺亚方舟。中午时分，洪水缓缓消退，老桥徐徐显身，只是被冲垮了桥栏几处石墩，顽强的老桥度过此劫。老街的那些树，华盖高撑，枝叶间撒下的，是岁月的斑驳流光。这个夏天的洪水过去，我对老街的感情更深了，它宛如一棵扎入我内心深处的苍翠老树。

傅哥是香炉山社区干部，他在这个夏天的汹涌洪流中腰扎一根绳子泅渡进老巷子楼房下，救出了10多个被困的居民，其中还有一个怀孕的妇女。傅哥救援的画面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中，许多老街人噙着热泪看到了这个场景，78岁的老街居民、退休教师龙大叔说了这样一句话：“有他在，我们不怕，他就是我们老街人心里的桥!”傅哥在今年秋天获得了“中国好人”等荣誉称号。有天我与他喝自家泡的老酒，傅哥跟我掏心掏肺地说：“兄弟啊，我总觉得，我为老街人做的事还太少了。”傅哥而今是老街里的早起人，晨光熹微中，他总要沿着老街老巷子走一走，同样早起的居民跟他亲热地打招呼，傅哥才感到心里踏实熨帖。

秋天的江水，蓝得有些晃眼，我在万州平湖的江水中畅游，一掌一掌拨轻波推绿浪，这是时间浩浩之水的聚集，这是光阴潺潺流水的倒影。明如镜的江面上，有一群稀罕访客翩翩飞来城市过冬，它们就是红嘴鸥。老秦每天早晨从家里带来鸟食，鸟儿们雀跃着盘空飞舞，似在向老秦致意，还发出“哈、哈、哈”的叫声。难怪它们也叫笑鸥，它们让城市人心温柔、山川妩媚。这个秋天还有一件事，让城市涌流的爱心聚拢成了一个同心圆：一场火灾让祖孙三人烧成重伤，媒体发起了捐款倡议，短短4个小时就汇集了100多万元捐款。我在夜色中凝望这座城市，万家灯火处，张张面庞可亲可敬。

入冬了，橘子红了，沉甸甸的橘子压枝，风中似盏盏小红灯笼喜气摇曳。刘天贵在橘林中采摘橘子，他红彤彤的脸膛好似喝了酒，其实是他气色好多了。58岁的刘天贵是我联系的万州九龙村的贫困户，而今他养了山羊、土鸡，种了不少蔬菜瓜果，今年存款又多了，已经告别了贫困户的行列。刘天贵跟我喜滋滋地说起明年打算，准备和从浙江回乡的侄儿合伙开一家卖土家菜的农庄。

2020年时光的渡船，驶入了与新年交接的天幕处。我乘上这艘时光之船，把来年旖旎风景，一一笑纳，一一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