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毅

初见军旗，是在一张冠名“军旗下照相”的黑白照片中，那是我的新兵班长视荣誉为生命的见证。

我的新兵班长，生来就是个当兵的料：一米七八的个头，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精力充沛得如赛场上的运动健将。这个憨厚老实的山东汉子，不苟言笑，但是个能干人，江河湖海浪遏飞舟的舟桥连队，好像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倒他。他的嗓门粗大，说话时让人想起田野里的牛哞。只要“牛儿”开口讲话，愣头愣脑的新兵娃娃便规规矩矩了。

其实班长是铁面慈心。新兵连一组建，他手把手教我们叠被子、打背包、学条令、做卫生。训练场上，不厌其烦教要领、做示范，带着我们迈开了军旅生涯第一步。一来二去，我们这些刚刚穿上军装的楞头青们，对班长从敬畏到喜爱，直到把他当成了自己情同手足的兄长。

“兄长”有一本A4纸见方的影集，里面珍藏着他的些许秘密。那天，班长收到了未婚妻从老家寄来的信，一个人悄悄读了，转过身来就对我们露出少有的笑容。就见他从床头柜中抽出了影集，向我们招招手：大伙过来，看照片。

那年那月，谁的手中拥有几帧“相片子”，不亚于现在年轻人手中精美的奢侈品。我们羡慕地围在班长身边，看他小心翼翼打开影集。

首先是一张姑娘的黑白照。照片中的姑娘，圆脸，大眼，高鼻梁，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

这是谁呢?当兵的人见到这样的照片，总是有些异样的兴奋。

未婚妻呗。班长嗡声嗡气地强调，老家的。

我们该叫姐，还是叫嫂子?有人小声问。

问话人的脑袋，被班长轻轻敲了一下：当然是姐嘛。班长用不标准的四川话解释，又没有扯结婚证，啥子嫂子不嫂子的。兵们便轰地笑起来，好好好，我们有了个山东姐姐。

姐姐的照片只让看了半分钟，便被班长藏到他的影集中去了。接着，就看到了那张标有“军旗下照相”字样的黑白照片。“这张照片，最是珍贵。你们互相传传，多看一会儿。”

照片上的班长，解放帽上的五角星闪着微光，领章平整如新，风纪扣扣得严实，扎着外腰带，挺胸亮膛，向着洁白墙壁上悬挂的军旗，立正、敬礼，好一个标准的军姿定型。

生平第一次，我们见到了带有“八一”字样的军旗！

大家睁大双眼定睛细看，默默分享班长在军旗下照相的荣光。班长骄傲地说，军旗，是人民军队的象征。去年夏天，我们连在贵州驻训，我表现不错，连里给了我军旗下照相的荣誉。你们不晓得，这是在军官训练中心照的。我头一回进到那房子里面，紧张得走路的步子都变形了。你们可别小瞧这军旗下照相，相当于一个三等功呢。

原来军旗就是这个样子哇，好霸道哟。一个来自内江的新兵赞叹。

班长继续说，往军旗下一站，我大气都不敢出。啥子使命啊、责任啊、奉献啊、牺牲啊，全在脑袋中转悠开了。照完相，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负责照相的司令部陈干事笑我，这么紧张干嘛？比架桥还累吗？

我抬起头来，发现班长的脸上像涂了一层透明的油彩，很沉稳，也很安详。

离开新兵连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班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班长军旗下照相的故事，我却记忆犹新。翌年夏天，我写下《献身国防志愿书》，走进了准军官的行列。火红的八一军旗引领，我在部队奋斗16年，无论军校学习，还是连队带兵；无论机关工作，还是边境作战，心中总有一团火，那火，是军徽闪耀的光芒；那火，是军旗不褪的颜色。

现在想来，但凡有过军旅生涯的人，谁不热爱那鲜艳的八一军旗？谁不怀念自己的首任班长呢？正是党旗、军旗指引，才有了人民军队筚路蓝缕从无到有战无不胜；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班长的悉心调教，才有了士兵方阵的铁流滚滚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