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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颗乳香弥漫的童心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20-07-06 08:28:26 | 编辑:肖福燕

马拉

马小马生下一个月以后,12月的冬天,我坐了6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第二次去川北岳母家看他,非常惊险,把这个依红偎翠、温暖成一颗发烧星的胖小子,从一帮妇女手中救了出来。

我一进屋,就看见我的小马儿像一个土改漏网的小地主,头戴一顶镶着一块红翡翠的黑金丝绒小圆帽,红嘟嘟胖乎乎热烘烘地捂在摇篮上厚厚几层被子下面。我伸手一摸,小东西的两手边和脚边,还像埋地雷那样埋着几个灌满热水的输液瓶。

外婆、妈妈、姨妈、舅妈、两个干妈、3个表姐(总共比七仙女还多两个),像妇联开会批斗陈士美一样包围着他。我在房间里一走动,她们就说,你走路慢一点嘛,有风;我一拿什么东西,马上又有妇女的声音响起,轻点轻点你轻点。

马小马就这样被三代女同志以爱的名义锁在床上发烧。看着他窝在那里一副贪恋温柔、意志衰退的熊样,我心子把把都急痛了,我不救他谁能救他?终于等到一个她们都不在的好时机,我像做贼一样三抓两爪扯去他身上我认为是多余的被子,又把“地雷”统统挖出来扔了。

等她们回过神来发现了,一片惊呼尖叫围攻上来。我坚决捍卫我做的“减法”,她们推举的代表——孩子他妈一量他的体温,烧退了,我总算犟赢了一回。

接下来在对付马小马的“倒瞌睡”上,我却输了。话说这小子一生下来就颠倒黑白,晚上无论如何不肯睡觉,动不动还哇哇大哭。全家人排成三班梯队对付他,但都被折腾个半死。

整整40天,一到晚上,大家都战战兢兢好像魔鬼要降临了。年轻的妈妈怀着爱恨交织的心情,整夜整夜守护在川北民间那种漂亮的船形摇篮边摇啊唱啊,我们从中听见了全部民歌和摇篮曲那古老的历史。

我下定决心把马小马扳过来。先是动用菲那根,这是一种轻度安眠药,想让他晚上乖乖地睡觉,结果不行;我又用稍微有一点浓的茶灌他,想让他白天睡不着,仍然无效。我只好在老人和妇女们的一片讨伐声中如过街老鼠那样败下阵来。马小马至今睡觉仍旧很淘神,为不肯睡觉挨的打也最多。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说,睡着了耍不成。

马小马还有一个南斯拉夫名字,叫“铁砣”,因为这家伙长得黑粗黑粗的,睡觉鼾声如雷。有时他还是肯赏光给妇女们一个机会,让她们抱抱他,结果总听见她们一声哎哟,说这小子简直是个铁砣砣!你妈妈拿啥子给你吃的哟?马小马说,回锅肉。他憨墩墩的脸上平常一般没什么表情,很稳得起,所以他还有一个日本名字,叫“莽起一砣”。

马小马从小就是个“言贩子”。某年寒假在外婆那里过,临走时,他说,外婆,我走了,哪个来给你捶背嘛?一句话煽得老太婆热泪汪汪。妈妈的同事有一个小女儿名叫小雨点,马小马说小雨点是他的妹妹。后来小雨点到南岸的山上读幼儿园去了,有一次我们问他晓不晓得小雨点在哪里?他从小就像猪八戒啃西瓜那样啃了一些唐诗,只听得他冒了一句,小雨点在花落知多少那里。

马小马“语录”还有:

我是一头会唱歌的小猪。

魔鬼是一个黑屋子。

我要一个下雨的门。

结婚就是两个人跳舞,跳玫瑰舞。

秋姑娘,丑样子。

有一天黄昏我带他坐奥拓从临江门回江北。我们前面是一辆大车。马小马一上车就说,小车跟到大车走,小车跟到大车走。最后我们一起编了一首儿歌:小车跟到大车走,我们坐在小车上。大车小车都回家,因为现在天黑了。至今每次他念完这首儿歌都要补一句,还不是可以说是大车跟到小车走。

我经常觉得我和马小马真是前世的冤孽。他那胖乎乎的红脸蛋我啃得最多,我用皮带抽他也抽得最多。我给他讲睡前故事,我吃他吃剩的东西,我崇拜他那一颗无比空灵、乳香弥漫的童心,我给他揩屁股。有时我想我是他爸,反过来他好像也是我爹。

最后,是马小马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爸爸,他叫马拉。他每天都要碰到一只狼,是个笨狼,不得吃人。他又走呀走,又碰到一条蛇,是个笨蛇,也不得吃人。爸爸他也不吃人。马小马和他的妈妈在屋头,天黑了,爸爸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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