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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奢侈品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20-03-23 07:31:19 | 编辑:李振兵

李毓瑜

从我记事起,就住在储奇门高高城墙外长江边的棚户区。

密密匝匝的牛毛毡房子夹杂着板壁房和竹篾条的捆绑房,那就是重庆城的河边人家。

我家捆绑房门前是长江。有歌唱得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几十年前,那是艺术,不是河边人家的真实生活。

真实生活是:男人的营生,是走街串巷,把城里人不要的衣裳、破铜烂铁收起来,卖给废品收购站;或者在河边下苦力,给上河下水来的货船上货下货。女人则捡垃圾,把纸呀、布呀、牙膏皮什么的,收拢起来卖给废品收购站,换几个油盐钱。

河边人家无自来水,无电,无厕所。我家除了吃饭的桌子睡觉的床,连带响的闹钟也没有。闹钟,对于河边人家,是奢侈品,是喜马拉雅山。

弟弟上初一时,有几个朋友成天在一起耍,手里捣鼓着线圈、电流表什么的。终于有一天,他把耳机挂在我的头上,耳机里,“叽叽叽”像耗子一样的杂音与播音员的声音共存。

矿石收音机就这样先于闹钟来到了我们家。

而对于我而言,家里有一个带响的闹钟,比矿石收音机更重要。冬天上学看不准天,要迟到了,早饭也来不及吃,我只好夹着书包就跑。

妈妈怕我饿着,在第二节课间休息时,会用篮子装着一碗烫饭,送到教室外。一男同学看见我妈送饭来,就怪叫着一阵大笑,我是又气又急。我不要妈妈送饭,她偏要送,我情愿饿着,也不想吃她送的饭。

带响的闹钟,是横在我心中一道长长的伤口。

在我家的楼上,住着一位马姓伯伯。他儿子在成都做事,回来探亲给他买了一台无线电收音机。巴掌大的一个小盒子,放出来的声音又大又清晰,比弟弟的矿石收音机强多了。我常到马伯伯家听收音机。周日的下午,常见的情景是,一老一少,我们俩静静地坐在桌边,守着那个小盒子,一个节目一个节目地听下去,一个下午就听过去了。

几年后,马伯伯随儿子去了成都。临走时,他把这台收音机送给了我,它就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件奢侈品。

一直到参加工作,我在市内一家医院的食堂当了炊事员,妈妈怕我误了打早火煮饭,找人借了120元钱,给我买了一块时新的上海牌手表。把这块上海手表戴在腕上时,我终于有了人生的第二件奢侈品。

1984年,新上任的院长来到了厨房对我说:“小李,党校要招收一批学员参加省统考,你有没有本事?”

重庆的夏天酷热,电风扇,成为复习功课考上党校、改变我命运的关键。

在离家一站远的中兴路旧货市场,我淘到了一台坐式电风扇,大半新的才十块钱。靠这台电风扇,我挑灯夜战,背历史、背政治、做作文,练习基础的数学题。四科考下来,我的成绩排在第36名。我从一个食堂煮饭的伙头军,变成了党校的一名学生。电风扇功不可没,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三件奢侈品。

随着生活的变化、科技的发展,市面上开始流行BP机(寻呼机)。我白天上班用办公室电话,晚上回家打街边的公用电话,当然也想有一个BP机挂在腰上。后来,我们院长把她的BP机给了我。当晚,BP机响了,我赶紧到街边找公用电话,照显示的来电回过去。还未开口,一个男人粗大的声音就从听筒里叫了起来:“王胖娃,你的河沙水泥准备好了没有?”

“啥子河沙水泥?”

“你是4131啥?”

“对头。”我说。

“那,你不是王老板?”

“我不是。”

嗨,我和王胖娃共用了一个BP机号。或许王胖娃觉得和我共用一个号码,耽误了他的生意,他决定放弃了4131,从此这个号码就专属于我了。BP机成了我人生中的第四件奢侈品。

旧房拆迁,我家搬迁到南区路,两室一厅。到2001年,电信局在居民家普及安装电话,一部只要300多元。于是,父母房间一部,客厅一部,一白一蓝两部电话静静地泛着幽光。我告别了用街边公用电话的历史,拥有了人生的第五件奢侈品。

寻呼机淡出舞台,手机流行。但家有座机,上班有电话,我交往少,又不做生意,手机于我并不是必须。

一天,院长问我:“你为啥子不买手机?”

“没人给我打电话。”

“你没有手机,人家啷个给你打电话?”

院长的话有道理。于是,我到解放碑重百商场买了一部手机,这手机是我的第六件奢侈品。

越往前走,生活越好。当生活拥有了N个物质的奢侈品后,我开始拎着箱子,满世界地旅游,到英国喝下午茶,到土耳其坐热气球,到埃及看金字塔。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感谢这个时代,几十年间,从奢望一个小小闹钟到串门世界各地,我的奢侈品早已成了日常用品,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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