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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只鸟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19-12-22 06:52:12 | 编辑:李振兵

周兴碧

父亲是一只绿色的鸟。

父亲最喜欢绿色,常年与绿树为伴。他是村里的护林员。这个活儿每天从鸟儿睁开眼睛开始,一直要干到深夜全部的鸟儿沉睡。

父亲走在山间小路上,连空气都是绿色的,湿漉漉的似乎抓一把就能拧出水来。各种各样的鸟叫,此起彼伏,声音婉转,美妙动听。

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他20岁开始,就穿梭于这片深邃广袤的大山。家乡铜梁的大山,海拔近800米。父亲要在瞭望台观察火情,还要不断巡山,严防山民或游客携带火种进山。除了少数雨雪天可以放假,其余时间都不能离山。

父亲把森林当家,连山中的鸟兽都把他当自家人。鸟儿每次见到父亲,都会长鸣欢叫致意,山羊野兔都会驻足对父亲行注目礼。

为维护大山苍翠的绿色,父亲总是“全副武装”——防火服装在身、扑火工具在肩、宣传喇叭在手,走坡串岭,巡山护林。

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来来回回,穿梭在森林里,张贴森林防火宣传画,叮嘱进山人员不要野外用火,劝阻祭祀人员不要上坟烧纸……

父亲是一只勇敢的鸟。

父亲刚做护林员时,人们对护林防火认识非常淡薄,火灾频发。父亲既要向村里报告火情请求扑火支援,还要参加扑火救灾,经常不归家,逢年过节都难得回家吃顿饭。

那年夏季的一天傍晚,父亲正在家里吃一顿难得的饭,村子背后那片刚长成的山林就发生了大火。他马上放下刚端在手中的饭碗,骑上自己花两百元买的破旧摩托车走了。直到深夜十二点多钟,我恍惚间听到父亲在弄水准备洗澡的声音。

这时,原先起火的山上,突然又是一片火光冲天。母亲一声惊叫:“又着火了。”父亲重新穿起脏衣裳,再一次骑车走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父亲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他满脸灰炭,眼睛布满血丝,衣服被残枝挂得稀烂,手脚都被烫起燎泡。连脸都没有顾得上洗,他就歪倒在竹椅子上睡着了。

后来,父亲伤口化脓感染,流黄水流了近一年才好。

更让我伤心难过的是,第二年夏天,父亲因久雨路滑,在一个斜坡上不慎把小腿摔成骨折。他在医疗点上了药和夹板后,行动十分不便,还要强撑着上山。他的生活不能自理,母亲只好和他一起,住到山上他那简易的草棚里。

父亲是一只啄木的鸟。

父亲爱森林,他陪伴森林的时间,多过陪伴母亲和我不知多少倍。

由于父亲的辛勤付出,山里好多年没再发生森林火灾。但在利益的驱使下,还是有不少违法犯罪分子铤而走险,偷偷进山乱砍乱伐,大山深处不时传出树木的呜咽。

在日常林木采伐运输中,父亲认真严肃地按规章制度管理,手续不全者不准出山。在处罚乱砍乱伐的违规事件中,父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到违法者自愿接受处罚或终止行为为止。镇村的领导和乡邻们都夸他大公无私,甚至连被他教育处罚过的人都很少嫉恨他。

我曾经问父亲:“护林员常被人误解。你为什么还反而受到村民的信任呢,他们的信任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是真情也好,假情也罢,我都不去计较。工作不是做生意,要有原则,有道德良心,有责任担当。只要问心无愧,就不怕歪风邪气。”父亲说。

父亲的严防死守,乱砍滥伐林木的情况得到遏制,保住了家乡的青山绿水。他多次获得护林防火先进个人荣誉证书。

父亲是一只唱歌的鸟。

父亲很爱唱歌,声音粗壮沙哑,有些五音不全,高亢宏亮振人耳鼓,但小鸟们爱听,小动物们爱听,花草们爱听……

多年来,他把大山的绿色生态发展,谱写成一曲曲动听的歌。

那年,区林业局在山上开展课题研究。面积近30公顷的森林,除了区里请来的专家,还需要大量当地的护林员和群众参与,辅助科研。

那段时间,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积极组织群众全程参与。他天天早出晚归,对海拔450米至750米的植物数据进行统计,给160种13万株植物挂牌、定位和确定种类,保质保量全面完成所承担的任务。

父亲天天都要对着山林唱歌,鸟兽虫草都成为了知心朋友。他走到哪里,总有鸟雀和可爱的小动物跟着他。大山已没有秘密,哪里有野兽足迹,哪里有鸟儿小窝,哪里有鲜花盛放,他心里都有一张图。

为辨认植物和观察鸟兽,区林业局在森林里为父亲装了一个又一个红外相机。如果有飞禽走兽经过,就会触动快门,“咔嚓”一声留下它的踪迹。近两百个红外相机,均匀地分布在森林里,如同秘境中的眼睛,无声地记录着生灵们的秘密生活。

父亲高亢的歌声在清脆的鸟鸣声中,如一支美妙的绿色交响曲。

父亲是一只不老的鸟。

父亲在树林中,细细聆听每一种鸟儿的鸣叫,观察每一种鸟儿的羽毛,写下每一只鸟儿的性情。他几大本厚厚的日记,记录着多年护林的工作轨迹,记载着他对树木花草飞禽走兽细致入微的观察。

后来,父亲从村林业员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但他离岗不离山,当起义务护林员。他眼睛已不大好使,写字也不灵便,就买了一个高清晰度的智能手机,学会了使用方法。

父亲又成为一位手机拍摄的高手。他在家乡的大山奔波,拍摄了大量的鸟类和树木照片。我假期回到家,常常陪父亲到山中拍摄。不管隔多远,只要听到鸟叫声,他便知晓是什么鸟儿。

几年下来,父亲拍摄的大山风景和鸟儿的图片已近万张,全部存放在我为他购买的电脑里,图片集名《我是一只鸟》。

图片集很精美,就像一座鸟儿的天堂,有野生鸟类200余种,最知名的白颈长尾雉,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有白鹇、勺鸡、赤腹鹰、鸳鸯、斑头鸺鹠、仙八色鸫等各种珍稀鸟类。

我敬佩父亲,敬佩他一生热爱大自然的执着精神,敬佩他一生与森林和鸟儿相伴相识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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