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毅

侄儿从浙江来渝休假，出航站楼，向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带他去李子坝看“轻轨穿楼”，并说这是他的小战友们共同的心愿。

我一听乐了。没想到这个90后海军战士的想法跟我的弟媳来重庆旅游时一模一样，更没想到重庆土著不以为然的“轻轨穿楼”成为一景并声名远播。

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驾车带着从湖北来渝的弟媳和她的同事夜游山城，顺便想把多时未去的景点作一次复习。

我自信地认为，客居重庆三十多年，对第二故乡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土生土长的原著民，当个向导绰绰有余。

但从弟媳的絮叨中，我压根儿没有料到渝中区几个司空见惯的交通工具和建筑物突然间大红大紫起来。

弟媳说，你们重庆的洪崖洞、索道、轻轨，火得很呢，视频、电影、电视、抖音上，到处都是。我尴尬，只得嘿嘿一笑。

按照弟媳的说法，我设计的夜游路线是取道北滨路，在市教委门前的小广场上，隔嘉陵江眺望对岸李子坝，远观夜色中穿楼而过的轨道2号线列车；又带她们行进到千厮门大桥北桥头，看那天梭般矗立的桥墩，让惊喜的目光越过平缓东流的嘉陵江水，与灯火通明梦幻般的洪崖洞来一个深情拥抱。然后，车过黄花园大桥、石黄隧道和石板坡长江大桥复线桥，抵南滨路，于长江之南弹子石，凭栏伫立，观璀璨迷离的渝中半岛，听两江汇流江声浩荡，注目星空下气势恢宏的朝天门、江北嘴……

这样的观察线路，是从外围打量渝中，属于浅表性的走马观花而已。

上溯三十余年，我等外地人来到重庆（准确地说，是来到市中区，即今天的渝中区），多半是逛逛解放碑、大礼堂和朝天门码头，然后向位于沙坪坝方向的渣滓洞、白公馆奔去，感受风雨如晦年代的印记。如果时间再充裕，或许会想办法去南温泉、北温泉走走看看，当然那算是遥远的郊区了。

时间走到今天，重庆如大姑娘女大十八变，出落得鲜花一般，不仅变大了，而且凸显山城地理特色，制造出平原城市无法想象的立体感来。

在我眼中，山水之城、美丽之地的重庆，可观赏可游玩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随便一个景点，都可以让人流连忘返；随便追根溯源某个地名，都可作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游记来。

我不敢说渝中就能够完全代表重庆，但如果不走一走这号称重庆母城的大街小巷，嗅一嗅黄葛兰的花香，看一看老城墙的石砌堡坎，亲口尝一尝背街巷子里的稀饭汤圆麻辣烫，你能说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重庆城？

于是，带着侄儿，我们选择用徒步游的方式，打卡渝中。

我告诉侄儿，重庆是一座移民之城，也是一座抗战之城。你看到的李子坝，除却吸人眼球的轨道穿楼外，还有厚重如山的抗战文化。就在轨道穿过的大楼旁边，黄葛树林深处，就有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旧址、刘湘公馆、飞虎队展览馆、史迪威将军旧居、交通银行学校旧址等等，涉及到抗战时期重庆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金融等历史风貌。

沿着有“三层马路”之称的嘉陵新路上行，便是渝中区最高位置的鹅岭公园。张一白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在那里选择了一家老厂房的屋顶，作了外景拍摄地。

“当年你们好像就在这附近修隧道？”侄儿发问。

“是的。”我们部队在这里修建“八一隧道”。工兵分队就驻扎在牛角沱市出租汽车公司里，离现在的“轨道楼”位置不到五百米距离。

那时候，从上清寺、牛角沱往李子坝方向，仅有一条修建于民国时期的成渝公路。施工之余，我们常常沿着公路散步，一路走过灰尘遍布的李子坝面粉加工厂、走过公路两侧低矮破旧的平房，有时候甚至能步行到红岩村附近。

那时公路左侧，封闭着一个又一个神秘的防空洞；右边，是林木茂密的山坡，一直延伸到嘉陵江边。谁能想得到呢，那一片山坡那一片树林，竟潜藏有如此庞杂的抗战遗迹。时过境迁，我们曾住过的房屋早已变身为市外事大楼。你现在看到的牛滴路、嘉华大桥、轨道2号线，都是近一二十年才出现的新生事物呢。

为充分满足年轻人的玩兴，我领着侄子到了“重庆最美一条街”——中山四路，于花样情调的街景中，感受山城人文之美。当然少不了周公馆和民主党派历史陈列馆、桂园这些值得驻足的地方；去了通远门、山城巷和人和门，在寻觅古渝州来路的时空穿越中，向海军战士娓娓道来山城重庆“九开八闭十七门”的来龙去脉。然后登上佛图关山岭之巅的鹅岭峰，让远道而来的小字辈领略两江山水之美，沉醉于现代化山城的旖旎风光之中……

“两江蟠山城，浮图踞要津。江山形势胜，景象日日新。”步游的疲惫，丝毫没有降低叔侄俩行走渝中的兴致。

站在高高的瞰胜楼上，侄儿轻声背诵任白戈先生的诗句，满脸洋溢着羡慕的神情。

而我，又一次心潮起伏——记不清多少次登临这一处观山水的最佳地——这大山大水的重庆城啊，嬗变如斯！这古渝雄关，这西南重镇，这秀美山川，恒久立于天地之间，让多少英雄豪杰竞折腰，让一代又一代重庆人，引为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