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凤连

家住金银山国家森林公园旁边，每天早晨打开门、窗子，迎接我的是一排排站得笔直、朝气蓬勃的柏树。我乐意与它们打招呼：别急，待到假日，咱们零距离，一起深呼吸，一道听护林员老王讲故事。

假日，挑一个温暖晴朗的日子，走进柏树林。脚下是一块块黑褐色的山石，坚硬结实。经年累月，雨水冲刷浸泡，坑坑洼洼，布满裂隙。柏树的根就扎在石缝中，根须紧抱着泥土和石块，根的四周长满芭茅、薹草、小叶铁仔和带刺的藤檀。

初生的小柏树，一团一团的，个子还没过膝，细长的鳞状叶片，在风中摇曳，淡绿色的枝条柔嫩而富有弹性。坐在大石上，看石罅中一丛丛新绿，如同孩子的一张张笑脸，天真、清新、欢欣，让人顿生怜爱。

这片柏树林中，大多数柏树的树龄在五十年上下。它们干儿挺直，粗壮如碗，高数丈，常常几十根上百根地排列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它们枝叶繁盛，齐刷刷地斜伸着。如此庞大葱茏的枝叶，一个劲地畅饮晨露、沐浴清风、吸收阳光，使半百之柏成为山林中最精神的一支队伍。

在林下行走，有时能听到柏树的涛声。大风吹过，成百上千棵柏树被摇响。脚下，野草茫茫；眼前，枝叶萧萧。万物以息相吹，浩浩荡荡，绿浪滚滚，那声势，是虎啸，是龙吟，让人听到了进行曲昂扬的旋律。

此时，心中涌起莫名的激动，感觉内心沉寂的激情被唤醒，精神为之一振，颓唐的、消沉的、慵懒的、懈怠的……诸多不良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

更多的时候，柏树林是静谧的。久坐林下，会有蜜蜂绕着你嗡嗡转，会有蝴蝶围着你翩翩飞，你能看到不知名的小兽在落叶上迅跑，可闻到柏树馥郁的芳香，感受到柏树散发的源源不断的气息。

此时，内心安静舒畅愉悦，神清气爽，活力充沛，似乎自己也成了一棵郁郁青青的柏树。

林中多山泉，泉边有古柏。在金银泉边就长有一株老柏，远看其直立独上，高三十多米，主干壮如水桶，层层叠叠，伸出手臂粗的大枝，大枝上又长出密匝匝的小枝，浓密的细叶贴在小枝上，纷披着、下垂着。

山风吹来，熟透的柏树果，哗啦啦雨点般砸下来，吓得树下几只寻食的山鸡赶紧躲让。老柏枝枝倔强、刚直、遒劲，整株树就像一座傲然的铁塔。

我走到老柏跟前，树荫下落满柏树籽，开裂的柏树果滚得到处都是。阳光从枝叶间倾泻下来，斑斑点点，打在岩石上，幽静清凉。

我捡起一颗柏树果，有幽幽的香气，很硬，有八瓣，每瓣上还有一个尖尖的犄角，瓣与瓣之间的缝隙里，挤满了油旺旺亮闪闪的柏树籽，用指甲一碰，立马四处飘散。雨水来时，柏树籽被冲走，在哪儿停留下来，那儿就有了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柏树。

进柏树林我最爱去玉柱峰，等待护林员王祥贵。翻过一座山头，爬到玉柱峰的半山腰，太阳恰好从对面的山头上跳出来，阳光一下子把整个山坡都照亮了，草木笼罩在一层暖暖的金色之中。

上玉柱峰，不光是看景，为的是听王祥贵讲他师傅李华唐在峰上大战盗树贼的故事。四十年前，这片柏树林的护林员是李华唐。李华唐身材高大，臂力惊人，巡山时肩上扛着根五尺长的铁棒。

那时，盗树猖獗，柏树价格昂贵，成了盗树贼的目标。李华唐不顾危险，扛着铁棒，巡山护林，昼夜不停。林中的每一个地点：凉天子、玉柱峰、刘家堡、彭家坳、倪家坨、李家湾……他都装在心里。

李华唐因多次制止一个盗伐贼砍树，那人和李华唐结下深怨。王祥贵说，那是在冬天，玉柱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那天李华唐巡山走到玉柱峰，又碰上那个盗树贼砍树。李华唐上前制止，那贼挥舞着斧头，气势汹汹地叫嚣：“我砍的又不是你的树，你三番五次断我财路，怪不得我下狠手，你敢扰来，老子就让你脑壳下地。”李华唐毫无惧色：“你砍的是国家的树，我是护林员，你砍树就是砍我！”他大步向前，直逼过去。

盗树贼举起斧子，猛砍过来，李华唐挥动铁棒相迎。“当啷”一声，火花四溅，盗树贼虎口震得发麻。盗树贼气急败坏，抡圆斧子，使尽力气，朝李华唐胸口劈去。李华唐赶紧避让，斧子贴着李华唐的身体砍在了岩石上，“轰隆”一声，岩石崩塌了一大块，斧子从盗树贼的手上震脱了，飞了出去，从峰上坠落深谷。

盗树贼红了眼，又搬起身边的一快大石头，朝李华唐扑来。李华唐握紧铁棒，大喝一声：“放下石头！”盗树贼惊得目瞪口呆，望着一身凛然正气的李华唐，吓得双腿发抖，扔下石头，落荒而逃。

后来，王祥贵接替李华唐巡山，护林、爱林已深入人心。王祥贵巡山，主要是防火防虫，更多的时候是在留心柏树的生长：今年有三棵古柏树开花了，比往年提前了七八天；黑嘴岩下，又冒出两株小柏树，一株笔筒高，一株筷子长；彭家坳的柏树，结出的青果又多又大，硬得跟铁球似的……

王祥贵还爱唱山歌给柏树听：哎——一股凉风当坳来哟呵——哥哎——一朵鲜花凑地开啰呵，先开一朵梁山伯哎，又开一朵祝英台哟……王祥贵悠长的歌声，使林中鸣啭的小鸟睁大了眼睛，使灌木丛中的小兔子竖起了耳朵，惹得四周湿漉漉的小柏树仰起了笑脸，引得一汪汪山泉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