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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中国心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19-10-13 06:42:18 | 编辑:李振兵

许大立

祖父的情怀

小时候,祖父给我讲的故事就像电影里的情节。

有一次,他和他的战友也是他的三舅张大卓,去上海法租界联络革命党人商议武装起义之事。哪知有叛徒告密,军警突然包围了他们的住所,张大卓不幸被捕。其时祖父恰恰外出寄信,士兵藏于住所之内等他回来。那天傍晚他刚刚踏入院门,门房大爷忽然抬脚踢翻门边的花盆,迅即给祖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立马转身跑遁入迷宫一般的弄堂,方才躲过此劫。后来,张大卓被虐杀至死。这就是当年轰动江南江北的张烈士事件。祖父大难不死,方才有了我父亲,方才有了我,如果他当时也蒙难上海,就没有今日撰写这个故事的人咯。

祖父大名许竞业,字越先,生于1885年,清末秀才,私塾先生。1905年科举废除,入清怀学堂,毕业后投笔从戎。他于弱冠之年先后加入反清团体兴中会、同盟会,并遵组织之命加入清新军南洋第九镇炮队第九标山炮二营,历任排连营长,在军队中宣传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联络战友秘密准备推翻清朝统治,复兴中华。1911年10月参加武昌起义后,他随黄兴大将军收复南京,并在旭园护佑孙中山临时大总统。直至1913年二次倒袁失败,袁世凯的军队包围了南京城,他才匆匆随部队突围撤离,从此走上了一条颠沛流离的人生路。

因为长兄出生时父母生计艰难,在医院就抱给了邻水县一刘姓大户人家,我曾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所以特别受祖父母宠爱。

从牙牙学语时起,祖父就教给我许多唐诗宋词、中华历史,给我讲五千年文明和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留取丹青照汗青的故事。这些故事至今还深藏于心。

抗战时期,祖父还拉起过一支队伍,在新四军黄克诚部支持下去连云港打日本鬼子。他是炮兵出身,武昌起义用的是上海产的德国小钢炮,打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火线提拔成了连长营长卫队长。抗战咋起,他已经是盐商兼明德学校校长,手上没有武器,更没有德国小钢炮,怎么办?好歹他是炮兵科班,中国第一代现代炮兵部队指挥官,干脆就地取材制了几门土炮,拉到连云港日军驻地外就是一阵猛轰,打得小鬼子丢盔弃甲死伤逾百,不知哪方神兵下凡。他们却趁暮色降临急速撤离,20来个敢死队员一个也没少。哈哈,祖父是不是个英雄?

祖父86岁高龄时溘然长逝。那时我在乡下插队,他在老家去世,相隔三千余里,不能亲往送别,搜尽自己及友朋身上口袋,方凑足十元钱寄去老家,以托哀思。

父亲的信念

父亲弥留之际,费力地睁开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对我说:立儿,我的讣告……一定要写上……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吾父许天乙,原名许一揆。江苏省立镇江高中学生,1937年夏日本鬼子由上海西进,他和就读于省立女子师范的盐商之女张文英(后改名张帆,亦即我的母亲)、李继洪、薛宜等同学相约,由南京乘火车逃至西安,成了众多流亡学生中的一员。后来他们考入由北京迁入陕西城固县的北师大附中,暂时安顿下来。就在这一年,延安抗大来校招生,他和张文英被录取,其他同往者却名落孙山。因为行前有“同进退”之约定,于是他俩放弃了入学抗大的机会,和同学们步行翻越秦岭,由剑门关入川,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抵达抗战大后方重庆。

在重庆,他们没过上好日子。上百万流亡者涌入战时首都,吃住行都成问题,幸有在教育部任职的五叔相助,他们总算有了栖息之地。以后父亲考入马寅初先生主持的重庆大学商学院会统系,深得马先生看重,为今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因为抗议政府腐败,“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教授学生饥肠辘辘,重大学潮不断。身为学生会会长的父亲胆大包天,居然亲向来校视察的教育部长陈立夫递交抗议信,因此惹怒了当局,被开除学籍。父亲不得不在马老安排下远去乐山,在内迁的武汉大学政治学系就读,毕业后方回到重庆。

重庆居,大不易。他当过小报记者,代人写过书信,做过中学教师,最后在马寅初先生的帮助下,在七星岗莲花池前街4号办了中华高级职业会计学校,这才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过了几年,学校有了声誉,又在李子坝昔刘湘公馆内办了中华商业专科学校,为重庆民族工商企业、公司培养管理人才。这是父亲生命的顺遂时期,也是他常常引以为傲的一段经历。

他对我说,学校不仅仅注重培养经济管理专业人才,还救助过一大批进步人士,如唐弘仁、李雪松等共产党人和民主党派人士。当时刘湘公馆内有专门的教师食堂,教师食堂里间有四张方桌,专供躲藏在学校的地下党员、进步人士及家属进餐聚会。再里间是带浴盆的卫生间,浴盆上铺木板成了简易卧床,可供临时躲藏的朋友居住,窗外就是郊野,有情况即可迅速逃离。

重庆解放后,父亲做了一名踏踏实实的中学教师,他一直干到近70岁才退休。而后又倡议成立沙区退休教师协会和市退休教师协会,编教材,搞辅导,支援老少边穷地区的教育事业,兴致勃勃,不亦乐乎!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父亲以74岁高龄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建党70周年时教育界的一段佳话。他曾经私下对我说过这么一席话: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确改变了旧中国一盘散沙、一穷二白的面貌,老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提高了。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国家进步神速,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事情。

2009年1月5日,我的父亲走完了他丰富而坎坷的人生,享年92岁。弥留之际,他千叮万嘱对我说,讣告上一定要写上他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照办了。

我的时代

我生于1947年,革命尚未成功,辽沈战役在打,我二叔许兵所在的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正在东北大地上鏖战。

那年深秋一个霪雨霏霏的傍晚,我生在重庆郊区李子坝从刘湘公馆去武汉疗养院附属医院的滑竿上。父亲当时图撇脱,说既然是大字辈,又生在路上,就叫大路吧。爷爷毕竟是前清秀才老学究,说“不妥不妥”,太随便了,不像诗书人家后代,冥思苦想半天开了尊口:叫大立,三十而立,你们两口子一个三十岁,一个三十一岁,加起来六十一,正好为“立”。大功告成,吾乃大立!多少年以后我一直在思忖,莫非祖父心有灵犀,知晓天意?两年之后,改天换地,大破大立,新中国诞生了。

以后的日子过得很蹉跎。两岁多随祖父母回江苏老家,太小记不得啥事情,隐隐约约感觉回家路上发过大水,我是被放在大木盆里飘过河去的。近年读祖父日记方知,长江那时不能夜航,客船夜泊湖北沙市芦苇荡里,蚊虫实在太多,我被叮咬发高烧七天七夜不退,满嘴胡话,绝望中幸好赶到了河南郾城二叔许兵所在的39军驻地,抽血化验之后确诊为恶性疟疾。侥幸卫生队还有两支留给特需者的特效药奎宁,给我打了,渐渐退烧。我活了过来。难怪我从小就热爱解放军,难怪我至今还在为青年时代不能参军入伍遗憾,原来我这条命是解放军给的。

以后我的日子和新中国的历程一样,满怀希望,充满坎坷。直到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我的生活我的人生方才发生巨变,大放异彩。最令人开心的是,我居然在近而立之年上了大学,而且还令人不可思议地进入了四川音乐学院。回想第一次坐进川音音乐厅的那一刻,心中流淌着满满的幸福感,这可是曾经梦寐以求的音乐殿堂啊!不是梦中,仿若梦中,满腔热忱,心向未来。

生活顺风顺水,事业蒸蒸日上,我和所有人一样在改革之路上狂奔。教书育人之外,我写小说写报告文学,也写电影剧本和散文。1985年,我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此期间,因为我的业余文学创作活动引起了新闻界的关注,在上世纪80年代调入重庆晚报社,其时年近不惑,成为一名半路出家的新闻工作者。

回眸几十年,我们饱经沧桑的国家已经走上了强国富民之路。我永远记得,我上高中时还打着赤脚,饥肠辘辘的眼睛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望,一件衣服穿几个月只等太阳天洗了晒干再穿,还有那些靠双脚一步一步走过的漫漫路程……这一切已经永远不复存在。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能漠视国家的巨大成就,都不可忽视我们当今享受到的巨大的物质与精神财富。我们要万般珍惜这个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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