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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匠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19-06-07 06:54:18 | 编辑:李振兵

黄海子

以前的渝西,几乎家家的男子都会竹编手艺。我们把这手艺,叫“蔑活”。

老家农村家家的男人几乎都会蔑活,但是能称得上“匠”的,偌大的一个地方,却很难找出几个。倒不是这蔑活需要多大的财物投入,而是需要有一分细致,一分耐心,一分能在岁月里耐得住的孤寂,还有一分把生活编排精彩的心智。

那时候,我们家养蚕,需要很多簸盖(一种直径大约一米、圆形平底的簸箕),就请了一个篾匠,来给我们编簸盖。这个篾匠姓叶,在家排行老八,初出道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叶八,叫着叫着,就忘了他的名。后来有人问他:“师傅贵姓,啥名?”他一笑说:“你叫我叶八就可以了。好记,听起来也亲。”

叶八不像其他的篾匠,竹子需要主人办理好,然后才到雇家来干蔑活。叶八是一定要自己去主人家的竹林选竹子的。编制簸盖的竹子,他细细地选了一天,然后开始破竹,划竹片竹丝。他用自制的一个木制工具,把竹青和竹簧剥离开来,再按编制的需要,将竹簧剥离出三到四层。

我见过他剥离的极薄的竹簧,比我读书的纸还薄,在灯下,举起竹簧,眯了一只眼,另一只眼透过竹簧,可以看见绰绰的人影。

叶八在我家进出几天后,给我们编的簸盖就完工了。收了工钱,离开我家的时候,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你过来,我给你个小玩意。”我顺着他的手指处,一个农村男孩子喜欢的“笆篓”(装小鱼小虾的竹制品),就在檐坎的旮旯等我。

他对我说:“把它先藏起来,不要等你妈发现,要不然她又要骂你。我知道你爸妈是不让你随便要别人东西的。”我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赶紧把笆篓藏在了我才找得到的柴火堆里,幻想着去田里抓泥鳅或者小鱼的快乐。叶八看我藏好笆篓,笑眯眯地离开了我家。

叶八离开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随着时间的流走,篾匠这种匠人也渐渐没落了。叶八就像我生活中应该碰到的人和事,逐渐成了记忆的一个点。

今年清明前,老家外出的亲戚回家祭祖,过我这里来歇脚,我们酒后无意中说起蔑活。说起蔑活,就绕不过“叶八”。那个时代,叶八是我们那一带唯一的篾匠。

亲戚说,叶八其实一直在老家耍他的手艺。后来需求蔑活的人越来越少,他的生计就成了问题。他一直单身,倒也无牵无挂,某天他听人说云南那边蔑活很吃香,就背了行囊和几个人去了云南。

亲戚又说:有一天,叶八他突然带着他在云南娶的妻子回到了老家,还有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亲戚唏嘘了一下,举杯和我碰了一下。我喝了口酒问:“后来呢?”亲戚说:“叶八回来后,去了我们不常去的一个边远小镇安了身,一直做他的篾活,据说还在镇上开了个竹编店,生意很不错。”

我和亲戚边喝酒,边唏嘘着过往,趁着酒意,谈些闲话。

清明节,回家祭祖后,我决定去一趟叶八生活的小镇。来到小镇,一打听,篾匠叶八的名头依旧响亮。转过街角就看到了他的竹编店,叶八不在,和他妻子出去上坟未归。他的儿子守着店,那个店,跟所有的乡镇店面一样,进门就能感觉到浓烈的人间烟火味。

店里的竹编物件,或凌乱,或有序地摆放着。他儿子见我进店,起来和我打招呼,看着他儿子身材,脸像,活脱脱一个叶八青年时代的再版。他儿子不断给我推销着他们的竹编制品,指着一个竹编的帽子对我说:“这是我编的,网上卖得很火。我们一天要出货几十个。”我问:“出这么多货,能编得过来么?”“能!我,我爸,我妈都会编。”他答道。

我要了他推荐的一个竹编的帽子,编那帽子的竹簧细致紧密,编织在帽上的一枝桃花,像我老家坝子边的那株桃树,年年春天开出一树花红,挂满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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