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清

长途车司机何三叔外出跑单，一个月后回到家，准备和老婆好好叙叙。结果推开门一看，冷锅冷灶，了无人烟。问儿子，你妈去哪里了？

儿子答曰，去三婶家帮忙去了。

何三叔气不打一处出来，有啥子要紧的事情要去三婶家帮忙，自己家的稀饭都没吹冷。一气之下，跑去嘉陵江边，和兄弟伙喝酒去了。

兄弟伙说，何三叔，你跑车跑得脸青面黑的，还不回家找你老婆犒劳。

何三叔说，废话少说，喝酒喝酒，我看到她更要脸青面黑！

脸青面黑一词，重庆人说来，多是恶狠狠，带怨气，重音在“青”字上。如此才能把这个词语背后的遭遇和盘托出。

说来也怪，单看脸青面黑一词，更像书面语，且有信雅达的特质。脸青面黑，是脸色发青，面容憔悴，身体受到了惊吓或操劳过度、疲倦引起。

脸青面黑，古人也曾用过。如清代话本《跻春台》里，有一富家子弟，李文锦，聪明俊秀，和兰英结为娃娃亲。哪知兰英十岁出痘，容貌尽毁，成年后，李文锦得知自己的妻子已是如此丑陋，“气得脸青面黑，勃然大怒”，一意孤行要悔婚。可见这伤害着实不小。

脸青面黑，至今还在一些文学作品或医学用语中使用，表示一个人的生气程度或病理状况。但是在重庆方言中，形容别人脸青面黑，却藏着良苦用心。

重庆人表达关切，通常不爱好好说，好像那样就肉麻了。比如，说别人脸青面黑时，暗含关切之意，“最近发生了什么？”但重庆人吐字，发音短促、直接，越是心疼着急，越不爱好好说话，非要用生气、埋汰的口吻表达关心。

所以，脸青面黑，不像字面上那样衰，也不像书面语那样雅，有时听到，简直就是在骂人。基本上就在说你是在阴司里走了一遭，吊着一副死人样儿。语气越是恶狠，批判这种面黑的程度就越深。

“脸青面黑的，搞啥子名堂！”

“你看你脸青面黑的，就剩一张皮了！”

“整天在外面就混成这脸青面黑的？”

其实这都是爱的转场，越是说得狠，越是会用好酒好肉招待你。然后，看你大块朵颐，心意全领，说这话的人才会温柔相待。懂的人，能体会到刀子嘴后的豆腐心，不吭声，不抬杠。不懂的人，比如小孩子，比如初来重庆的外地人，就不服气了，非要争个输赢。外地人觉得重庆人太夸张，总是拿语言当棒槌，受不了，还能埋下忌恨的种子。

有阅历的人，才能体会到这词语背后的情感。爱就是山路十八弯，所以当脸青面黑这种词语冲着你来的时候，也揭示着你们非同一般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