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走了,金戈铁马驰骋疆场半生的老人走了,在春天就要来临的头一天的黄昏,他静静地、安详地走了。
没有鼓乐,甚至老人临走前也叮嘱过,不得放鞭炮惊扰四邻,不得开会悼念,也不可按乡土习俗搞葬礼。他说,火化后,把骨灰撒在河边,了事。
老人来到这个小村子的时间,或许没人记得起了。一位军官,在雪地冰河跨过鸭绿江攻占上甘岭,在异域的土地上战胜饥饿和苦痛,在一次次的战役频频告捷之后,他转业到了地方,被安排在渝西地区一个边远的供销社作秘书,他笑了笑便上任了。
十多年以后,在他就要退休的前一年,企业垮了,老人背起铺盖卷回到了与他相偕半生的老伴身边,几厘薄地、一座小屋和几箱子“马列”,成了老人生活的全部。
儿女都大了,工作的单位都相继不太景气,自然少不了对老人的埋怨。初始,老人还劝教劝教,久之,便只是默然。
漫漫长夜,小村寂灯下,老人捧读他心爱的“砖头”,对熟睡的儿女默语:“你们啊,不成熟。”
老人最爱过的节日不是春节也不是生日,而是“七一”。年年那日,他总是把中山装烫得伸伸展展的,胸口揣着《中国共产党章程》,晨起,独对太阳伊出的东方,默颂一遍入党誓词,然后,到几所学校去做报告。
年年如此,岁岁如此……这一天,直到黄昏,老人的脸上泛起红光,才踏着夕阳兴奋地回到小屋。
长大了的儿女在默默地翻着老人的遗物,他们翻看得很是悉心。
抗美援朝的军功章、先进生产(工作)者证书;《生产资料的仓储保管与防蛀》《供销社的服务性特征与经营管理的经济学思考》……这些文章和书稿,甚至是供销社处于困境和破产后写成的。
可见,老人的敬业和执著。
他说过,作为为农服务体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供销社目前有些困难,但迟早,要出现新的机遇,即使表现形式不同,这块工作还缺不得。
几年后,这句话,和一位中央领导在谈到为农服务问题时讲的,竟是一个意思。
生命垂暮的日子,老人总站在小屋的风中,仰头长思,后来,就只能躺在篾椅上,静静地闭目思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入夜,他轻轻地躺在老伴身边:“……我……又听到鸭绿江边的马蹄和炮火声了。”
老人就这样走了。
他留给后人的,是一条漫漫的长路和永远的思索。巴尔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