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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先 用食用油和大米做原料研制出“可以喝的生物农药”
来源:重庆日报
时间: 2018-05-30 02:08:26 | 记者:张亦筑 | 编辑: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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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大学基因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夏玉先,在生物农药研究领域硕果累累,其研究成果颠覆了人们对于“农药=毒药”的认知——

  用食用油和大米做原料研制出“可以喝的生物农药”

  重庆大学,夏玉先教授正在指导师生进行实验。记者 万难 实习生 洪紫珊 摄

  夏玉先

  人物名片

  夏玉先,重庆大学基因工程研究中心主任、重庆市杀虫真菌农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重庆聚立信生物工程有限公司首席科学家,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获得者。

  2000年从英国巴斯大学博士毕业后,他回国创建了重庆大学基因工程研究中心,带领团队研制出国内首个获得国家登记的真菌杀虫剂。

  如今,他又成功研制出广谱、微毒、高效的真菌类生物农药——金龟子绿僵菌CQMa421,并在全球首次实现真菌生物农药的规模化生产。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是词人辛弃疾描述的“世外桃源”。农村娃出身的夏玉先,穷其一生,便是为了守护着美丽的绿色田园。

  要实现这个梦想,注定一生“与害虫为敌”。这些虫,让全世界都头疼。比如蝗虫,以及对水稻危害最大的稻飞虱、稻纵卷叶螟、二化螟等。

  和这些害虫斗争20多年后,夏玉先研制出金龟子绿僵菌CQMa421(以下简称“生物农药421”)。因为只杀害虫不杀益虫且对人畜无害,被媒体誉为“可以喝的生物农药”。

  生物农药421去年在重庆实现了规模化生产,美国、德国等发达国家的农药生产巨头纷纷派人来重庆打探——中国人是怎样解决世界性难题的?

  两次在“最风光”时转型

  夏玉先出生于四川资中的一个农民家庭,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大多农村娃都想跳出“农门”,但他却不同,从小的梦想就是搞农业。1981年,高考填报志愿时,他为此还和父亲“干了一架”。

  “你自己都是农民,还看不起农民嗦?”把父亲怼了回去之后,他考入四川农业大学林学专业。

  从四川农业大学毕业后,夏玉先被分配到南充地区林业科学研究所。1986年,20多岁的他就被指定主持国内第一个选育柏木良种的科研项目。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有啥资格主持这个大项目?这中间有个小故事。

  当时,在南充林科所,很多高工都搞不懂柏木育种。申报项目时,国家林业局的立项评审专家提出质疑:既然林科所没人懂柏木育种,那怎么能把这么大个项目放到这?情急之下,有人突然想起:“刚分配来的小伙子不就是搞林业的吗?叫他来回答!”本是死马当活马医,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夏玉先对专家们的问题对答如流。最终,项目拿下来了,夏玉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项目主持人。

  仅仅搞了两年,夏玉先便决定转行。因为他发现,柏木育种太慢了,“搞一个杂交品种出来,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效果”。

  他又考取西南农业大学(现西南大学)读硕士研究生,转学农学,搞棉花育种。当时,国内多数省区都在发展轻纺业,棉花自然也成为四川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之一。硕士毕业后不到两年,夏玉先便成为四川年轻的棉花专家。他研制出一种棉花专用浸种剂,浸泡过后的棉花种子不仅出土快,而且长得壮、根系发达,更适宜四川春来早、气温反复的气候。他研制的浸种剂大受欢迎,得到大面积应用。

  可是,夏玉先决定再一次转型。因为他发现,四川根本不适合种植棉花!“虽然现在棉花专家吃香,但到自己40岁时,也许四川都不会有人种棉花了!那时怎么办?”事实证明,夏玉先的决定是正确的,如今在四川已经鲜有人种植棉花了——这是后话。

  这一次,夏玉先选择了昆虫病原微生物学。在当时,这还是个冷门学科,但夏玉先却认为,它是未来发展的方向。

  1995年,作为西农讲师的夏玉先,成功申请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重点研究真菌是如何进入昆虫体的。值得一提的是,当年西农总共拿到5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5个项目申请人当中,夏玉先是仅有的一名讲师,获得的资助额却是最高的。

  第二年,32岁的夏玉先被破格晋升为副教授。

  留学英国却毅然回国

  “昆虫体壁最主要的成分就是几丁质和蛋白质。”夏玉先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几丁质好比“钢筋”,蛋白质好比“水泥”,它们共同形成昆虫的外壳,可以有效阻挡细菌、病毒侵入昆虫体内。但是,当真菌接触到昆虫体壁后,它就会开始“打洞”,分泌蛋白酶和几丁质酶“消融”昆虫体壁,从而进入昆虫的血液、脂肪体、肌肉组织并吸取昆虫体内的营养,最终导致昆虫死亡。

  在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的过程中,夏玉先发现,英国巴斯大学在昆虫病原真菌学领域的学术水平最高。于是在1996年,受中英友好奖学金资助,他到了巴斯大学做访问学者,师从国际著名昆虫病理学家基思·查利(Keith Charnley)和分子生物学家约翰·克拉克森(John Clarkson),在他们的指导下攻读生物化学专业博士学位。

  当时,夏玉先的研究课题是病原真菌如何利用昆虫体内营养。从专业角度讲,这是一项难度极高的研究,很多学者都不愿触及。

  “举个例,当病原真菌进入昆虫体内之后,昆虫体内的一些水解酶活性会增加。真菌和昆虫都可能分泌这些水解酶,那么,这究竟是谁分泌的?论证起来很困难。”夏玉先解释说。

  经过深入分析研究,夏玉先提出了可行的技术路线,并找出病原真菌“吞噬”昆虫体内营养的机理,这让导师查利很意外。他直接跑到院长那里,兴奋地告诉院长,有个中国学生非常优秀,希望能把他留下来。

  可夏玉先已经早有打算——回国发展,到重庆大学筹建基因工程研究中心,建立生物学学科。

  大家都愿意往国外跑,为啥夏玉先要回国?

  夏玉先认为,回国后自己的发展会更好——英国没蝗虫,中国蝗灾严重,这是研究的基础;英国优秀人才多,重庆相对少,这是发展的空间。

  绿僵菌成就“生物治蝗”

  2000年,夏玉先加入重庆大学,筹建基因工程研究中心,发展生物学学科。新办一个学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如果按部就班采用传统方式,出路渺茫,必须走出一条新路子。

  2001年,夏玉先以蝗虫防治研究引资,在重庆大学的支持下引入了市场化运营机制,成立了重大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由企业与大学一起进行研发,由企业推进成果的产业化。

  当年他共申请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863”计划等国家和省部级项目7个,没想到“百发百中”,全部都获得立项支持。

  2003年,夏玉先团队成功研制出杀蝗绿僵菌产品。这是我国第一个获得国家登记的真菌杀虫剂,被同行认为是中国真菌生物农药领域的一个里程碑。

  时至今日,夏玉先都忘不了我国北方蝗灾的触目惊心。一次在白洋淀施药,他们头一天拍出来的照片还是一望无际的麦地,仅过了一天,由于蝗虫“大军压境”,整个麦地一下子被吃光了,连一点儿叶子都不剩。这也让他倍感任务艰巨,“蝗情如军情”,研制并推广使用一种绿色高效的生物农药,刻不容缓。

  在农业部进行项目答辩时,评审专家曾询问过夏玉先,他研制出来的杀蝗绿僵菌,要用9-10天才能把蝗虫彻底杀掉,如果在这之前蝗虫就起飞了怎么办,作物不是仍然要遭殃吗?

  面对专家的询问,他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小麦正在灌浆时,化学农药是不能施用的,否则麦子就毁了,但生物农药可以照打不误。因为生物农药是利用生物活体或其代谢产物,杀灭或抑制农作物害虫的制剂,具有安全、不污染环境等特点。所以,施用生物农药完全可以在蝗虫起飞前将其制服,将蝗灾扼杀在摇篮之中。

  山东一个植保站站长很是不解:以前施用化学农药,农田里到处都能看到死虫。现在施用生物农药,的确杀死了蝗虫,为什么往往看不到死虫?

  原来,这种生物农药只杀蝗虫,却把蝗虫的天敌保留了下来。蝗虫感病后就变得很虚弱,还没有死亡就会被天敌吃掉,死亡后的尸体也会被天敌吃掉,这保全了生物食物链。而且,如果蝗虫死后没有被天敌吃掉,从它的尸体上可以再长出绿僵菌,继续对其他蝗虫产生威胁。

  2006年以后,杀蝗绿僵菌在北方10省主要蝗区开展规模化应用,防蝗率高达70%—90%。自此以后,我国大规模蝗灾发生频率和面积极大减少。

  也是在夏玉先的带领下,仅仅9年,从无到有,重庆大学就拿到了博士点。

  转战水稻 成功研制生物农药421

  2006年,夏玉先将目光瞄向了一个新的领域——对付水稻“两迁害虫”稻飞虱和稻纵卷叶螟。

  最初,夏玉先按照国际上惯有的方法,针对一种虫研发一种绿僵菌,两种害虫就研发两种菌。3年后,他研发出了两种绿僵菌制剂,分别用来防治稻飞虱、稻纵卷叶螟。

  但是,问题来了。农民不是害虫和农药专家,常常认不准害虫,买化学农药时也时常买错。买一次没有杀掉虫子,买两次还没有杀掉虫子……一来两去,农民就急了。

  “生物农药不能这么搞!能否选一种杀虫微生物菌株,杀死水稻全生育期会遭遇的全部重要害虫,而且还能像‘长了眼睛’一样,辨别出害虫与益虫?”夏玉先想。

  夏玉先的研究思路开始转变。他又花了两年时间,从1000多种菌株中,选出广谱杀虫的优良菌株——金龟子绿僵菌CQMa421。

  与化学农药致害虫“猝死”不同,这种真菌生物农药是让害虫“慢性中毒”至死。真菌生物农药看似杀虫慢,但它把害虫的天敌——蜻蜓、蜘蛛、青蛙等保留了下来,它们仍然会吃掉一些害虫。而且,施用生物农药421之后,即便害虫没有立即死亡,也会像生了病一样,既不动弹,也不吃作物。因此,农作物不仅不减产,有时反而会增产。此外,生物农药421不仅可以用于水稻,还可以用于其他很多作物,比如茶叶、蔬菜、水果等等。

  更重要的是,夏玉先的研究成果,还颠覆了人们对于“农药=毒药”的认知。他研制出的绿僵菌油悬浮剂,是灰绿灰绿的液体,即便一口下肚,也不会有何不适。原因是,它的生产原料仅仅是食用油和大米。

  在农业部支持下,从2011年起,生物农药421开始在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贵州、重庆、江西、海南等水稻主要产区的数千亩、近100个试验点得到试验和应用示范。

  前不久,生物农药421被农业部认定为水稻三大害虫防治推荐用药。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还将在重庆等8地对该产品展开田间示范。

  如今,54岁的夏玉先仍在积极开发新药。这位喜欢研读古诗词的科学家,最大的心愿就是他的生物农药能够被广泛应用,让辛弃疾描述的那种“世外桃源”,在这个地球上处处可见。

  背后的故事>>>

  资本+技术 实现规模化生产

  2015年8月,重庆大学B区校园。

  正在一栋楼的房顶栽种水稻的夏玉先,迎来了两位客人:博恩集团董事长熊新翔和副总裁魏开庆。

  两位客人至今记得,夏教授实验室的陈设很是简陋。他们坐下来谈话,发现竟然有3把椅子都坏了。但是,作风平实的夏教授更显个人魅力。仅谈了3次,在第一次见面后的第2个月,双方就签订了合作协议——由博恩集团对夏玉先团队所在的重庆聚立信生物工程有限公司进行天使投资,在涪陵区建全球首个规模化真菌生物农药生产基地。

  实现真菌生物农药的规模化生产,却是一个世界性难题。

  因为,全球登记在册的真菌生物农药有200多种,但绝大部分厂商只能小规模生产。即便是国际著名的生物农药巨头,至今都还是采用小作坊式手工生产,每次的产量以公斤计算。而生产规模上不去的直接结果就是,生物农药的价格居高不下。

  在这种情况下,夏玉先自行组织研发出了全固态发酵生产设备,并在去年9月投产。这种大规模生产降低了聚立信的生物农药的生产成本,以至于和传统化学农药差不多。

  在聚立信的生产车间,重庆日报记者看到,这里摆放着5个封闭的不锈钢大罐子。“目前,我们已实现了规模化生产,生物农药年产量达3000吨,包括油悬浮剂和颗粒剂两类产品。全部建成达产以后,可达到年产2.8万吨。”夏玉先说。

  正是这一个个封闭的罐子,对丹麦诺维信、美国艾丽丝达、德国拜耳等国际农药巨头产生了巨大吸引力,他们纷纷跑到重庆“探秘”,甚至希望高价购买。

  然而,夏玉先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卖。”

  为师之道 重在培养学生科学素养

  在重庆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三学生刘微眼里,导师夏玉先是个对学术要求很严苛的人,任何一篇论文,不论是实验数据还是图片,他都是以在学术期刊发表的水平来要求,为了一个实验数据,要求多次重复验证,论文反复修改十几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对学生的要求是比较严。因为严格,还有学生把我告到校长那里去了。”夏玉先笑着说。

  在夏玉先看来,培养学生,是要培养他们的科学素养,而不是把他们培养成论文生产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为此,每当他有研究生入学,第一次谈话,他就会对学生提出“四个一”的殷切希望:培养一种精神,练就一身技艺,掌握一种方法,写出一篇以上好文章。

  “为什么要读研究生?很多学生入学之后都没想清楚。”他直言不讳地说,作为导师,他希望自己的学生通过在校学习,从亲身经历中,或者从周围老师、同学、朋友的身上,学到一种终身受益的奋斗精神,练就一身过硬的技艺,掌握一种高效的学习和做事方法。有了这三个“一”,最后一个“一”也就水到渠成。

  本报记者 张亦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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